第92章 我就还不走了

    第92章 我就还不走了
    东曹门外,排著长长的队伍牛马驴骡跟人是不一样的,这帮牲口管不住嘴和靛,吃不饱便走不动,停下了便要拉屎拉尿。
    有专门的一伙人,售卖一文钱的清水,还有免费帮著清理粪便。
    若非如此,这里肯定也会变成一个跟牛马市一样航脏得无处下脚的地方。
    李长安站在远处看著,徐亮他们一伙人確实很规矩。每辆车只收一次钱,从给牲口饮水到餵食青草,捡拾粪便,全套服务。甚至,车轴坏了,牛马掉了蹄铁,边上还有修理的地方。
    算了一下,若是一天进城五百辆车,这帮兄弟少说一天能收入两贯钱。
    发財无望,但支撑生活,肯定有些富余。
    大热的天,徐亮却依然长衣长裤,並没有像兄弟们那样打著赤膊,露出身上绿绿的刺青。
    发现有一伙人打望他,大概是心里生了戒备,转过身去吩咐了两个人,手里拿著厝粪的傢伙什迎了过来。
    被捉的小黑赶紧示意,徐亮疾走两步来到跟前。
    “恩公?”
    “客气了!”
    天色已暗,离得近也看不真切,只感觉这人三四十许,面有些黑,身上肥肉不多。
    “可是恩公遇到麻烦了?”
    “是!”
    徐亮把傢伙什交给手下,从腰里摘下腰牌、钱袋,又从里面数了二十文,然后递给跟来的人。
    “没后顾之忧了么?”
    “父母皆丧,独子一人,更无妻女。”
    李长安掏出一份帖子交给小黑,“惠民钱行是我的生意,见帖即付一百贯无息贷款。今后若有难事,只管找一个叫张广和的人。”
    小黑弯腰行了个礼,跟徐亮抱拳告別。
    “上车!”
    车上,徐亮坐在对面,旁边是崔二,崔大在车下手持一柄短刀跟著。
    “你知道我遇刺的事情?”
    徐亮点头,“晚了两天,再去寻那些士子,已被苏令尹抓了!”
    李长安拿出一百贯的飞钱,“你现在还有选择,拿钱走人,或者一辈子跟著我,隨时替我挡刀崔二眼眸中闪出一丝羡慕,侧头看向徐亮,微微点头,似乎在做鼓励。
    徐亮略有犹豫,很快定住了心神,重重的低下头,双手抵到额头,做叩拜状。
    “愿此生效忠恩公!”
    “好,从今天起,你跟隨他训练。你有什么所求,尽可以提,限三件之內。”
    富弼经过了一天的交锋,六十五岁的老头,已经累的筋疲力尽。
    回到家,洗漱一番,立即钻进了他的逍遥洞。
    朝堂爭斗对他来说,累的不是心,而是人生。十年前他就想离开了,只是仁宗数次挽留,始终不得脱身。
    这官儿做得没意思,想乾的干不了,不想乾的又推不掉。
    有时候的爭,偏偏是为了不爭。
    就像今天关於变法人选的推举,如果放手不管,遂了曹氏的愿,那天下就没了变好的可能。
    只好推出司马君实来爭,爭到变法之权,让新法没那么酷烈。
    可惜功败垂成,文彦博老了,失去了年轻时的锋锐,居然做什么和事佬,让俩人各自阐说方略,大家投票。
    结果就是一整天都在开会,让他这个觉得时日无多的人,厌恶至极。
    睡了一阵,喝了几口莲子羹,一问时辰已经戌时要过了。
    “兔崽子回来了么,传来见我!”
    下人选下扇子,顺著梯子爬上去,一会又瞪瞪瞪的下来。
    “回老爷,姑爷跟小娘子斗牌呢,说天晚了,不便下来打扰!”
    富弼一听气的鬍子抖了三抖,小兔崽子越来越没规矩了,居然娶了媳妇忘了耶。
    一想也不对,好像富柔才是自己的孙女,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富弼又搞突然袭击,鸡叫二遍,他就悄默声的搬个凳子坐到了李长安的床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长安被鸡叫吵醒,翻身打把势,影影乎乎感觉近前有个黑影。
    有了被富柔突袭的教训,这次他直接掀起被子扔过去,一把將人抱住。
    嘿,让你天天折腾我,尝尝我的汗味儿。
    “鸣鸣...·,小王八蛋,你要干什么?”
    听著声音有点不对,他下床退到了门口。富弼將被子抓了扔在一边,赶紧呼吸了两口乾净空气。
    “李长安,你要谋杀老夫不成?”
    这话说的,怎么还倒打一耙呢,你没事儿学你孙女闯人臥房干什么?
    “司马君实输了!”
    “输什么了?”
    老头有些泪丧,身子楼著,再也不像从前那么挺拔板正。
    “昨日廷议,司马君实与韩子华爭新法主持,三轮策论,尽皆亏输。已於昨日请辞,回洛阳修书。”
    眶当,李长安一脚端翻了凳子。
    这特么歷史怎么还能回调,有了自己的出现,王安石都下课了,司马光怎么还是辞职的命运。
    这头驴一走,谁还能制约新党?
    韩絳?
    这个人物他不熟悉,只知道干过“知开封府”,手段强硬,是继包拯之后的又一个铁面青天。
    他也是新党?
    好在有富弼这个百科全书,韩絳年纪也不小了,五十七岁,早过了知天命之年。
    他出身高官门第,老爹是韩亿,真宗朝的名臣。
    做过知府、侍御史、河北转运使、当过大理寺卿、枢密直学士、諫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景祐四年(1037年),授参知政事,出任应天知府,累迁尚书左丞。庆历二年(1042年),以太子少傅致仕。
    根据北宋的优良传统,赵氏与士大夫共天下。
    韩家六子,个个封官,其中韩絳跟弟弟韩縝在庆历二年,同时考中进士。
    有宰相的爹,他一进入仕途,就开了加速器。从担任太子中允做第一步,然后迅速外放,当了陈州通判。很快磨堪考绩优秀,回京歷任右正言、翰林学士、御史中丞。镀金完毕,二次做实任官:知庆州、知成都府、知开封府,迁三司使。
    仁宗升天,英宗继位,因为在支持新法上太过活跃,被富弼赶回了权知开封府的位置。
    可惜英宗不寿,赵上台启用旧臣,又把他提回了副枢密使。
    如果没有富弼和文彦博镇著,或许早几年,这人就已经拜相成了平章事。
    论家世,父亲就是宰相,兄弟全是官员;论学问,人家也是进士;论履歷,二十多年业绩闪瞎別人狗眼。
    经过富弼的解说,李长安觉著司马光败的不冤。
    司马光当了一辈子京官,偶有外派,也是监督之责,从无一把手的经歷。
    让他写变法策论,还不如司马康呢,起码这两个月,他真管过几十个人,看著几万人的盘子。
    可他为什么要辞职呢,何其愚蠢,难道不知諫台对新法制约的作用?
    富弼也嘆气,昨天辩论激烈,以致动了肝火。
    司马光没有实任地方履歷的痛脚被人死劲踩,把他给踩翻脸了。
    从开国到今天,北宋的所有高官,都保持著一个奇怪的传统:以圣人的標准要求自己的道德和外界对自己的评价。
    所以,司马光羞愤辞职!
    李长安挠了挠鬢角,表示大大的不能理解。
    再过几年,你看王安石和吕惠卿被骂成什么样了,不还是继续坚持变法敛財。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
    说完朝堂上的事儿,富弼拿出来一份抄本。
    “这是文相公和我对你的任命,带著你的人去永兴军吧,离开汴京这个漩涡,韩絳这头狮子要发威了!”
    接过来打开翻看,差点没笑了。
    大宋这官职奇怪,把职称、荣誉、名义岗位、实际差遣全都写在一起,也不嫌麻烦。
    “资政殿学士,发遣永兴军录世参军,勾当禁军老弱裁退事,保安军观察使。”
    別的都没用,其实就一个勾当禁军老弱裁退“真要我走?”
    “走吧,韩子华登台,必然比王介甫还要酷烈。你不是钱刘世家,更不是苏子瞻光华耀眼,对付你不需要守士大夫的规矩。没几日,什么邸报、实学、金楼,都得给你拆了。
    “走吧,带著小柔,五年之內不要回来!
    “我这把老骨头跟他们斗一斗,大不了就同归於尽,五年后一定帮你扫清前路!”
    老头说得深情,满以为李长安会深切感动,然后立下壮志,洒下豪言。
    可扫了一眼,这混蛋就跟没听明白似的。
    “我说你要去西北避祸五年!”
    李长安摇了摇头,满脸嫌弃,语带鄙夷。
    “富相公,你老了啊,胆子也变小了,这可不像那个敢当面斥责辽国君臣的大宋英杰。”
    富弼白了他一眼,谁不会老,谁不会有牵掛。眼下他只想保全儿孙,连洛党都不想管了,还管什么政爭。
    如果不是看中了李长安,觉得他能带来变数,给富家未来三十年续上运势,他才不会参与朝堂的乱糟事儿。
    没几年好活了,临死前,他只想回到洛阳,含怡弄孙。
    见见还活著的老朋友,住在老家的宅子里,吹吹风,晒晒太阳。
    他这辈子都献给了洛党,献给了朝廷,已经够了。
    “你三十八岁自请出使,一腔热血、十分胆略。我呢,我才二十二,没人能嚇得住我。你说韩絳是狮子,或许是吧,可我,李长安,是汴京的猎人。韩絳、王安石、吕惠卿、陈昇之、甚至欧阳修和司马光,在我看来不过都是猎物。”
    富弼眯起眼睛,仔细的研判李长安的表情。
    如果这不是他富弼挑中的女婿,此刻他一定会杀了眼前这个小鬼。
    平常人说此等大言,不过惹人一笑。
    可眼前这个鹰视狼顾的傢伙,真的有调动千万贯钱財,几万做工百姓的能力。
    他是个忠臣么?
    將天下视为猎场,把所有人看做猎物,这小兔崽子不会要造反吧。
    怎么看,最少也是个司马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