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落马涧

    第500章 落马涧
    蒲城南郊,蒲水静静流淌,波光粼粼。
    对岸的丘陵层迭起伏,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茂密的林海沿着山势铺展,一望无际,宛如一幅静谧的天然画卷。
    突然,几声粗犷的吆喝传来,紧接着便是马蹄踩踏碎石的“咔嚓”声,清脆而凌乱,惊起几只栖息的飞鸟。
    “二当家,这条道可不好走啊!”
    一个白胡须的老头从商队后方赶上前来,手里牵着一匹毛色斑驳的老马。马背上坐着一个穿着粗麻布的半大孩子。
    领队的是一个身着劲装的壮年汉子,此时勒马回头,沉声道:“路是不好走,但穿过这里,能以最快速度抵达巨阙谷。这批货的重要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让弟兄们都克服一下,等到了巨阙谷,我给大家发赏银。”
    “这……”
    老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识趣地退下。
    他知道,自己只有建议的份儿,而二当家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
    然而,马背上的少年却按捺不住,一个翻身跳了下来,几步跑到二当家面前,仰着头问道:“二当家,听说这附近有很多妖兽出没,是真的吗?”
    二当家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偌大个‘翠云障’,里面藏着的妖兽何止千万?每一头都是饮毛茹血、吃人不吐骨头的凶物。”
    “嘶!”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却闪过一丝兴奋,追问道:“那我们从这里经过,会不会遇到危险?”
    “这个.说不准!”
    二当家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但很快意识到,少年的问题其实是整个商队的担忧。他当即提振声音,高声道:“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白露门对‘翠云障’进行过大规模的清剿,这里的妖兽虽然还有残余,但大多惧人,极少出来骚扰过往的商队。我们此前也走过两趟这条路,都没出过事。”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更何况,这次我们可是请了愚园的仙师护卫!”
    “愚园?”
    少年眼睛一亮:“就是蒲水坊市那个专门驯养灵宠的愚园?”
    “没错。”
    二当家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傲然:“愚园不仅驯养灵兽,还承接护卫商队的生意。有仙师坐镇,即便真有妖兽,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有仙师在,咱们还怕什么?”
    “听说愚园背后有大势力撑腰……”
    “咱们能请到愚园的仙师,也不简单啊!”
    二当家说完,众人纷纷议论,队伍中的紧张气氛顿时消散不少,甚至有人开起了玩笑。
    商队放心前行!
    车轮碾过崎岖的山路,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林间回荡。
    “停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浑厚的声音骤然响起。
    二当家连忙抬手,喝令队伍停下,然后趋步到队伍中间的某辆马车前,恭敬地询问道:“曹仙师可有吩咐?”
    “前方是什么地方?”
    “回禀曹仙师,前面是落马涧!”
    二当家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挤出一丝笑容,补充道:“我们可以沿着山涧走一段,让马匹饮些水,稍作休整。”
    “重新规划路线。”
    马车中,曹仙师淡淡地回应道。
    二当家一怔,忍不住道:“仙师,落马涧虽名字不甚吉利,但我们从旁经过,并不涉足湍急之处,应当无碍吧?此时改道,恐怕会耽误行程……”
    “你若执意要去,老夫便不奉陪了。”
    曹仙师掀开马车的帘子,露出一张年迈且冷淡的脸庞。
    二当家顿时低下头。
    翠云障广袤无边,即便白露门清剿过此地,也难保不会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窜出来作乱。若没有仙师坐镇,仅凭商队这些人,一旦遭遇妖兽,恐怕凶多吉少.
    最重要的是,报酬已经付过了!
    他脸上仅闪过一丝犹豫,便立刻抬头,赔笑道:“是在下考虑不周了,一切以曹仙师说的为准。我这就去重新规划路线,还请仙师稍安勿躁。”
    曹仙师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山雾,仿佛想要穿透障碍,一探究竟。
    但最终,他只是重新放下帘子,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
    空旷的河谷中,散落着三人。
    这时,又有一人飞来,中年模样,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打趣道:“六叔,你多虑了,只是一支凡人商队而已。”
    三人齐齐侧目!
    其中一个面容硬朗,须发如银的老人皱起眉头:“元业,你就这么轻易放他们走了?”
    秦元业挑了挑眉毛:“我若出手,岂非耽误了这边的正事?”
    边上的秦元朗,适时帮腔了一句:“六叔,元业的做法倒也没什么大问题。李相仁才是我们此行的首要目标!别的事情,做多错多,不如大伙一起,速战速决。”
    秦历羽看了一眼两人,眉头愈发紧蹙,但没有再说什么,转而对始终沉默的第三人吩咐道:“秦诚,该你出手了。”
    秦诚微微颔首,脚下踏着玄妙步法,在河谷中兜转数圈。
    突然,他双目精光暴涨,指间不知何时已夹着一张泛黄的符纸,一声暴喝:“疾!”
    符纸应声燃起,化作一道火光射向前方空地。
    周遭空气剧烈震荡,泛起阵阵涟漪。
    不多时,原本空荡荡的河谷,竟凭空现出一面石壁。壁底灌木丛生,隐约可见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
    “李兄。”
    秦诚负手而立,声音不疾不徐:“我秦家以炼器立世,阵法次之。你这小五行迷踪阵虽然不错,但终究只是刻在阵盘上的死物,既不能布置妥当,又无阵法师操控,失了变化之妙。在我眼中,处处皆是破绽!“
    说罢,他向前一步,并指如剑,猛地刺向虚空。
    那石壁竟如泡影般消散无踪!
    秦诚轻哼了一声,指尖一转,对准地上的一块顽石,喝道:“破!”
    只见那石块如褪色般层层剥落,转眼间化作一处山坡。整个河谷的景象也随之变幻,显露出原本被阵法遮掩的真容。
    山风呜咽,涧水如泣。
    李相仁背靠土坡,怀中紧抱着叶芸冰冷的躯体。凌乱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唯有身旁那柄“斩云“兀自流光溢彩,在幽暗的山谷中熠熠生辉。
    秦诚绕至近前,望着眼前景象,不禁长叹一声:“李兄,犹记得当年蒲水河畔,你我并肩斩妖的豪情。那玄须墨麟兽凶威滔天,我等措不及防、仓皇逃命,你却单枪匹马将其挫于剑下,救下数十人性命。这般风采,我至今想来仍深感钦佩。”
    “然,俗话也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局势明朗,我秦家四位筑基修士联手,你已无胜算,何必负隅抵抗?若你能听我一句劝,嫂夫人也不至于香消玉殒。”
    “嫂夫人?”
    李相仁声音沙哑,将叶芸的尸体轻轻放下,整个人气势瞬间变化,“斩云”更是轻轻颤动,发出剑吟。
    秦诚骤然色变,急忙后退数步,喊道:“李兄,随我回红石谷,尚有一线生机!在此出手,你必将陨于落马涧之下。”
    李相仁充耳不闻,缓缓转身,冷对着秦诚:“昔日我救你一命,却不想你数典忘祖、抛姓弃名,终陷我夫妻二人于今日境地!临死前,我只有一句话想问,你们是如何比我更快找到叶芸的?”
    秦诚迟疑了一下,看向秦历羽,没有说话。
    倒是秦元业站了出来,笑吟吟道:“李相仁,你果然至死都是个明白人。也罢,看在你昔日的名声上,我也不想你做一个糊涂鬼!我们比你更快,是因为我们本来就在蒲东,或者说,我们等的就是叶芸。”
    李相仁怔住,一时间无言。
    “想不明白?”
    秦元业咧了咧嘴:“不怕告诉你,叶芸从李家出走,正是我们一手策划的。没有我们‘好心’提醒,她又如何在这个节骨眼,想到回家省亲呢?”
    李相仁的拳头一下子攥紧,满脸愠怒:“她只是一介女流,威胁不了你们秦家!值得你们如此费心布局吗?”
    秦元业摇了摇头:“但你能威胁秦家!如果叶芸的道侣不是你,我们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李相仁,你也不必如此生气,害死她的,不止是我们,也有你的一份。”
    说到这里,秦元业瞳孔中闪过紫意,缓步向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李相仁心上:“如果不是你当断不断,被闵宁死缠烂打,叶芸又怎么会被我们的人趁虚而入呢?如果不是你闭关不出,让叶芸得不到安全感,她又怎么会如此决然地离开呢?”
    “就说今天,我们已经给了你选择,只要你随我们去红石谷,我们就可以放过叶芸。是你拒绝了,所以叶芸死了。这一切的责任,都在你身上!”
    秦元业的声音忽高忽低,如同九幽深处爬出的毒虫,李相仁听在耳中,浑身颤抖,指甲刺在掌心,鲜血“滴答、滴答”地掉落。
    秦元业更加兴奋,舔了舔嘴唇:“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的人,又是哪些人?说出来一定会吓你一跳,不过你冷静下来,其实也能想到,毕竟是熟面孔。”
    “哪些人?”
    李相仁脑海里翻过一张张面孔,双目渐渐转红。
    “没错,就是你想得那样.”
    秦元业再次上前,摊开双手,声音极为激动:“那些人都是!都是害死叶芸的凶手!”
    “害死叶芸.”
    李相仁的双目,瞬间变得赤红,眼角中竟有血泪滑落下来。
    秦历羽目睹这一幕,眉头紧锁。
    秦元朗眼中却闪过一丝赞赏,轻抚长须道:“元业的‘九幽惑心真经’已得其中三昧,竟能引动筑基修士心魔,当真了得。”
    “哼!”
    秦历羽广袖一甩,眉宇间尽是嫌恶:“以魔音惑人,以诡道乱心,元业身为秦家嫡系,修炼此等旁门左道,简直坏我秦家千年清誉。”
    “六叔!”
    秦元朗脸色无奈,抬手摄住一片飘落的枯叶,在指间轻轻捻动:“您看这山间草木,若只有松柏长青,哪来的四季分明?我秦家罡龙诀,自有诸多族人传承,元业修炼‘九幽惑心真经’,是在牺牲自己,丰富我秦家的手段。枭堂这些年的成功,还不够让六叔满意吗?”
    听到“枭堂”一词,秦历羽脸色稍缓,但依旧有几分不满:“若是他自己找到的传承,我当然支持。可此法乃是从牤教手里换取,安能没有隐患?”
    “六叔不会是被正逸那小子影响了吧?”
    秦元朗侧头,看了一眼秦历羽,眼眸中闪过一抹奇意。
    秦历羽顿时变得沉默。
    秦元朗见状,叹息一声:“正逸虽好,但还担不起秦家重任,六叔好自为之,莫要让元初他们吃足苦头。”
    说罢,他不复多言,转而看向场上的李相仁。
    此时的李相仁,身上气机彻底紊乱,法力也是晦涩不已,明明大活人一个,竟散发出一丝死气。
    秦元朗忍不住抚掌惊叹道:“心魔的威力,当真恐怖如斯!”
    秦历羽也是频频侧目。
    传言李相仁得到无量剑宗长老馈赠的剑道传承,战力远超同阶修士。正因如此,秦家为了保险起见,派出足足四名筑基修士!
    在先前的碰撞中,李相仁也确实让他感到惊讶。
    然而,在秦元业的挑拨下,李相仁骤生心魔,种种手段化为乌有,竟变成一个不设防的普通人!
    “六叔,如此良机,不可再拖了。”
    秦元朗低语一声,手中祭出一杆白身红缨的长枪,舞了一个枪。
    秦历羽会意,双掌凝聚起浑厚的法力。
    就在这时,秦诚突然察觉到什么,身形暴退,厉声喝道:“小心!”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李相仁眼中血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清明。
    只见他身形一晃,整个人化作一道刺目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秦元业身侧掠过。
    秦元业还保持着掐诀的姿势,茫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是“心魔咒”的结印手势。
    他下意识想要继续施法,却发现手指再也无法移动分毫。就连身子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嘭!”
    随着一声巨响,秦元业体内迸射出万道金光,整个人就像一件精致的瓷器般,从内部被无数道剑气撕得粉碎!
    刹那间,血肉横飞,碎骨四溅,浓重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山谷。
    秦诚喉咙滚动,险些作呕。
    呆滞原地的秦历羽和秦元朗二人,更是避无可避,被喷溅的血雾淋了满头满脸。
    “元元业?”
    秦元朗呢喃了一声,然后才回过神,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死死盯着另一边的李相仁。
    “给我死!”
    秦历羽反应更快,此刻身形如苍鹰搏兔般腾空而起,枯瘦的手掌化作利爪,扑向李相仁!
    李相仁面不改色,剑指竖于唇前,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无数金色剑影凭空浮现,在他周身交织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剑阵。
    “铛!”
    秦历羽的利爪轰在剑阵上,竟被一股巨力反震得连退数步!
    “好,好一个李家天骄!”
    秦历羽怒极反笑,苍老的面容扭曲如恶鬼。
    他左手擎天,一枚散发青光的玉玺升空;右手虚握间,一杆通体乌黑的长枪凭空显现,枪尖直指李相仁咽喉:“是老夫大意,才让元业遭你毒手!但今日,你休想活着走出这落马涧!”
    李相仁静立剑阵之中,目光古井无波:“你们说得对,叶芸之死,我难辞其咎。”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抬手,“斩云”发出清越剑鸣,剑锋轻转,寒芒映照出他决绝的面容。
    “所以,我不走了。”
    “你们.”
    “也别想走。”
    “我欠叶芸的,欠李家的,今日便一并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