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友达以上

    沈驍突然出现,霍棠嚇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她瞪圆了眼睛忽然之间有点坐不下去了,反倒是对面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自在得很,斯条慢理地把她乱七八糟堆在桌上的酒瓶酒杯挨个扶起来放好了,將那占地面积足有半个桌子的空杯空瓶缓慢地往她前面推——最外面的玻璃杯眼看就要掉桌子底下摔稀碎了,霍棠本能地伸手要去拦,沈驍却在这时施施然地停住了动作。
    霍棠看著那杯子搭著桌边摇摇欲坠,同时在震耳欲聋的dj里,准確无误地听见了沈驍问她:“怎么,这是见鬼了?”
    “不是……”霍棠舔舔嘴唇,心说那你错了,简直比鬼还可怕呢。
    她心虚得不敢抬头,但到底是喝得有点反应迟钝了,竟然当著沈驍的面拿起手机,找出来了航校的同学群,表面不动声色內里却慌里慌张地打字跟同学们求救——
    “出来鬼混被队长抓包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手机就被沈驍按住了,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又站起来到了她身边,两根手指按在她的手机上,將手机压在了桌面上,食指点了点她在对话框里输入的那行字,人畜无害地看著霍棠,“问他们干什么,我告诉你啊。”
    霍棠被他嚇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实在是受不了这样阴阳怪气不按理出牌的沈队,她心虚地赔了个笑,把手机扣过去,仰著头学著秦知夏经常卖萌时候那个无辜的样子,眨著眼睛看沈驍,“要不队长你还是骂我一顿吧……?”
    沈驍脸上看不出喜怒,闻言挑了挑眉,他本来就属於那种五官轮廓深刻的长相,因为鼻樑高挺而衬得眼窝更加深邃,店里变幻妖异色彩的灯光打过来的时候,甚至衬得他看上去有点邪肆的意味儿,跟平时那个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沈队判若两人似的——其实很帅,今晚所有过来跟霍棠搭訕的男的都没法比的那种咖位,但问题是现在霍棠无心美色……她好不容易开腔,坦白从宽地认了罪,要死不死地,刚才她点的那杯酒就过来把局全搅合了!
    服务生来上酒,“石榴艾尔”猩红的顏色简直像是对她此刻尷尬境地的一种讽刺,她只想服务生带著酒赶紧消失,无奈无声的抗拒不管用,训练有素的小哥哥非但没走,还非常职业化地问了沈驍一句,“这位先生要喝点什么吗?”
    霍棠一言难尽地捂住了脸。
    她都怕沈驍要把人家骂走,本来都在打腹稿等会儿圆场用了,结果却听到沈驍没头没尾地忽然问她一句:“你结帐吗?”
    ……都我喝的,难不成你喝一杯就能让你结啊?她满心吐槽,脸上却硬著头皮把所有情绪都忍了,乾巴巴地点点头,“啊?啊……行。”
    沈驍笑起来,常年训练长著茧的手指把服务生已经打开的酒水单合上了,他靠在霍棠旁边的栏杆上,非常入乡隨俗地隨性说道:“那来杯最贵的。”
    “???”霍棠活见鬼似的猛地扭头,正对上沈驍笑吟吟的那张脸,忽然就顿悟了——这不做人的玩意是故意的,要在钱上整她,毕竟,还有什么能比钱包大出血让人更记忆深刻的教训吗?目前这个情境看,好像没有了……
    霍棠自从跟家里闹翻之后一直是自力更生的,家里给的钱一分都没再用过,好在空飞学校补贴高,毕业后进了第四旅工资也非常可以,她才能继续把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但会钱不代表一直大手大脚,更不代表……她捨得给沈驍喝这杯“最贵的酒”。
    服务生开开心心地下单去了,霍棠拽了下沈驍的袖子,咬牙切齿:“你知道你说的『最贵』,一杯多钱吗???”
    “不知道,”沈驍诚实地摇摇头,又施施然地坐回了霍棠对面,“我这是第一次来这种……夜店?清吧我倒是去过,但我一直分不清酒吧和夜店到底什么区別。”
    霍棠有苦说不出地咬紧了后槽牙。
    她並不想跟沈驍討论什么见鬼的酒吧和夜店的区別,她只想让她对面的这位散財童子收回成命,“就——贼贵,你一杯,我这一桌子加起来都不是对手,你能get吗?”
    沈驍环抱著手臂靠在了椅背上,“所以呢?”
    所以呢……所以你个大头鬼!
    霍棠气得血气上涌,但也明白了,沈驍这是铁了心故意要让她吃这个哑巴亏。
    行吧……姑奶奶棋差一著让你给找著了,认了!
    话是自己说出去的,霍棠咬牙,再肉疼也忍了下来,把钱的事儿先强行放在一边之后,此刻跟沈驍四目相对,看著他正中下怀的那种悠悠然的样子,提一口气就开始反击,“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喝了这杯酒,总不能再骂我了吧?”
    沈驍理所当然地反问她:“这是你孝敬队长的,跟別的事儿有什么关係?”
    霍棠瞪眼,“这么贵的酒,你想受贿啊你?”
    刚才点单的服务生兴高采烈地把那杯让霍棠心头滴血的酒放在了沈驍面前,说了句“先生轻慢用”,快快乐乐地走了,沈驍有点好奇地拨弄著酒杯转了半圈,拿起来对著灯看了看这杯天价洋酒,片刻后又把它放下了,环抱著手臂交叠著双腿,好整以暇地点点头,“那你去检举揭发我啊。”
    “……不是,”霍棠感觉自己的社恐又要犯病了,她简直不知道该拿沈驍怎么办,如果不是“被他盯著死活得撑住气势绝不能气短”的坚强意志支持著她,霍棠现在都已经在抓耳挠腮了,“我的意思是你抓著了我的把柄,我骗了你,请假没去医院,逃寢,这些我都认,我也知道错了,现在就跟你保证绝对没下次,但你现在也『收受贿赂』了,咱俩就此扯平了,都忘了这事儿,行吗?!”
    沈驍从容泰然地摇摇头,“不行。”
    霍棠崩溃了,“你这人怎么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啊?!”
    “那得看对谁,”沈驍抿了口酒,嫌弃地皱了皱眉,“还没二锅头好喝。”
    霍棠生无可恋地看著他暴殄天物,“那你喝二锅头去,这个我也可以消受——还有你就是觉得跟我没必要讲道理是吧?”
    “我要是跟你讲道理,你现在就得准备周一在全队面前念的检討书了。”沈驍放下酒杯,看著霍棠脸色一整,其实不严肃,但他这些年板著脸习惯了,眼神不经意地就沉了下来,让霍棠以为他马上要开骂了。
    霍棠发怂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来人往,为难地苦著脸,“你能不能先等一会儿?”
    沈驍懵了一下,“干什么?”
    霍棠诚恳地说:“把酒喝完,出去再骂我。”
    沈驍气笑了。
    ·
    要不是那杯太贵的酒,霍棠在服务生给她上“石榴艾尔”的时候就想结帐了。而现在呢,她无滋无味地喝完了那杯酒,坐如针毡地等著沈驍。
    沈驍有意磨她,一杯酒喝得极慢,一会儿跟她了解了解夜店文化,一会儿跟她从dj打碟聊到摇滚乐,她惊讶於这活生生就是个老干部活化石做派的男人竟然很懂摇滚乐,但她此刻已经完全没了深挖沈驍更多“秘密”的好奇心,好不容易等这位大爷喝完了上厕所,她心累地喊来服务生准备把帐结了。
    开付款码的时候心都在滴血,结果刚才上酒点单的那个小哥哥一脸曖昧地笑著说:“跟您一起的那位先生已经结过了。”
    “啊?”霍棠也不知道是自己喝多了幻听了,还是小哥忙多了嘴瓢了,她莫名其妙,“我们一直在一起,他从坐下就没离开啊,这刚起来去洗手间,你是不是记错了?”
    “刚才点单的时候他就把卡夹酒水单里面啦,”小哥哥狡黠地对她眨眨眼睛,“抢著付大额帐单的男朋友,要珍惜哦!”
    霍棠老脸一红,“他不是……”
    服务生轻车熟路地“嗐”了一声,“现在不是,说不定很快就是了哦,长得又帅人又大方,机不可失哦小姐姐!”
    “什么机不可失?”回来的沈驍打断了小哥的安利,霍棠怕他再说下去,连忙一边说著“没什么”一边推著沈驍走了。
    折腾完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了,沈驍过来那会儿门口的停车位没了,他把车停在了商场那边,本来没觉得怎么样,但这会儿带著霍棠往车上走,他就觉得有点路有点远了——因为很尷尬,路上不少喝完酒从各个店里出来的情侣,出双入对並肩而行,乍看上去,跟他俩实在没什么不同……
    经歷了酒吧里漫长的胆战心惊,霍棠酒已经醒了,这会儿冷风一吹,脑子也开始恢復运转,她终於反应过来沈驍既然是自己过来的,又阴阳怪气地cue了她这么久,大概就是打算“私了”了——不用上纲上线背处分就行!霍棠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就把心放心了肚子里,忽然就想起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怎么找到我的啊?”
    沈驍看热闹似的瞟了她一眼,事不关己似的,平静地缓声对她说:“我给你家打了个电话。”
    霍棠惊了,“什么?!”
    沈驍悠悠然的样子,“自控力不强的小孩儿做错事不都会被家访吗?你这么惊讶干什么?我不问你家,难不成要去问技术保障部吗?”
    太有道理了,她竟然无言以对。
    沈驍说:“你弟告诉我的,他说你休假的晚上一准儿在全市最热闹的那家夜店里。”
    “那也不是天天好吗,其实我自己真不太愿意来,平时放假回家了那都是朋友们死活拖著我,我实在推託不过才去的。”
    沈驍没理她,只是意有所指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今天这是……”霍棠张著嘴有口难言,觉得自己情绪的这点事儿,拿出来解释也没什么意思,片刻后乾脆把这事儿跳过去,对他说:“算了!总之,谢谢你。还有那个酒钱,我转给你吧。”
    沈驍挑眉,“不了,怕你举报我受贿。”
    霍棠乾巴巴地解释:“我那是逗你的……”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的话,你自己退队——”沈驍淡淡地看她一眼,凉凉地警告道:“我可不是在逗你。”
    “知道,保证不会有下次。”霍棠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认错態度非常良好,沈驍点点头,这事儿就算是彻底揭过去了,他也没再说她什么。
    沿街慢慢地往车场走,路灯將两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九月底的平州,暑热散去,凉爽的晚风捲走天边遮住月色的流云,新月婉约,映著闪烁星河,让夜色格外地恬静起来。
    或许就是酒壮怂人胆,危机解除之后,霍棠逐渐放鬆下来,没走出多远,她就踩著自己的影子一路歪歪扭扭地走著猫步,不经意间就跑到了沈驍前面去,没走出多远,她又忽然转身,一边没正形儿地倒著走,一边歪著头问沈驍:“我其实不明白,既然你没打算抓我小辫子跟营区匯报,为什么要来找我?”
    沈驍看著她,难得地嘆了口气,“蒋檀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下午来问她周觅的事情,晚上人就联繫不上了。”
    霍棠无辜地眨著眼睛,“所以你是担心我?”
    沈驍冷笑,“我是怕你死在外面。”
    ……要不是早就知道“沈队嘴里吐不出好话”,霍棠都得觉得这人是在咒她,但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她又猜这可能是另一种嘴不对心的关心。
    霍棠皱眉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怎么无论自己怎么理解好像都没毛病,便禁不住语重心长真情实感地规劝他们沈队早早回头是岸,“你说你一个男的,嘴这么毒,当心找不到女朋友。”
    沈队连个盹也没打地回敬:“你一个女的,还这么作,当心也找不到男朋友。”
    “谁说我找不到?那是我不愿意找!”霍棠骄傲地挑著眉撇撇嘴,“你不知道女飞在航校是多么稀缺的资源吗?再说姑奶奶我这么天生丽质闭月羞,上学那会儿追我的队伍都得排到校门口去!”
    她正兴冲冲地说著,忽然就有辆油门踩到底的摩托从拐角猛地转了出来,偏巧那会儿霍棠还在倒著走,听见声音再想转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小心!”
    沈驍勃然变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个箭步衝上前,一把將脚步还没收住的霍棠用力薅回来,下一秒,摩托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扫过霍棠的髮丝,嫵媚的大波浪被风扶起的同时,她猝不及防地栽进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